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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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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明曦看到肖砚的同时,肖砚也看到了她。目光交错刹那,两人各自别开。肖砚带着队伍拐弯,沿着操场周边跑开,整齐的口号声又逐渐远去。

    他的出现是个意外,方明曦完全毫无准备,根本没想过在这里竟然也能碰上他。

    前脚肖砚刚走,后脚寸头就来了。

    他跑到跟前同她打招呼:“哟呵,巧了,你怎么会来这。”

    方明曦抬眸看他,那张本就偏黑的脸,被太阳晒得有点红,黑也较以往更甚了几分。

    没等她答,寸头朝卸货那边扬声:“按分类放好,库房够大,不着急!”

    喊毕转回头,一脚踩上阶沿,冲方明曦挑眉,“怎么样,这儿感觉还不错吧?”

    寸头其实早就看到了她,闲着没事,特地跑过来和她说话。

    方明曦淡淡点头,“嗯,不错。”

    寸头见她百无聊赖坐着,小跑到不远,铁桶里装着几十瓶矿泉水,他拿了一瓶,回来扔给方明曦。

    方明曦被动接住,便听他问:“你来有什么事么?”

    “嗯。”她不知该怎么说,只讲,“有事。”

    寸头先前看到梁国带她进来,朝卸货那边瞥了一眼,“那个是你爸?还是亲戚?”

    她抿了下唇,没有接话。

    十几秒没听她吭声,寸头以为她不会回答正要换点什么说,她开口了:“是我叔。”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语调也很平。

    寸头却笑了,“原来是你叔叔?那巧了。”

    正说着,“砰”地一声巨响,震得方明曦和寸头都是一惊。

    扭头朝声源看,伴着接连几声重物砸地的动静,卸货那边吵嚷开:

    “砸到人了!快快——”

    “当心!都散开!”

    “把货起上来!压到人了!老梁……”

    方明曦怔了半刹,听到喊声的瞬间立即冲过去。寸头也拔腿往那儿跑,离得不远,转瞬两人都奔到了那群人面前。

    卸最后一车货时,外圈绑的绳子松了,原本应该从上面的先搬,一股脑全松落砸下来。

    那当头梁国正好在下面。

    肖砚闻声赶过来,梁国被木箱子压在下面,有进气没出气的粗喘听得吓人。

    方明曦脸微白,抬手去搬箱子意图挪开,里面不知装了什么,重得纹丝不动。下一秒,有若千斤顶的大箱子忽地一下轻了——肖砚动作利落,毫不费力似得将压在梁国身上的木箱抬了起来,箱角着力在梁国腿旁的地上。

    寸头见状立刻上前搭手,两人合力,腾地一下就将箱子挪到边上。

    “老梁!老梁?!”

    “有没事?还能不能吭声?”

    “……”

    一群同行的司机都是梁国的同事,凑上来手忙脚乱搀他,关切得着了慌。

    “梁叔!”方明曦醒过神,上前扶住他手臂,轻轻一探他腰背,他“嘶”得一声倒抽冷气。方明曦皱眉,扭头问:“有没有医药箱?”

    司机、工人都不是这里的人,只肖砚和寸头是,寸头连忙答:“有!我去……”

    肖砚扫过方明曦的脸,道:“去休息室。”

    方明曦没空管那么多,立刻和几个司机搀着梁国过去。好在他还能走,不用上担架。

    进了休息室,方明曦让梁国在床上趴下,衣服掀开,背部被木箱角划出几道淤痕,衣服挂丝儿的地方,皮自然也破开,渗出血迹。

    寸头踌躇:“我们这暂时还没队医……”

    训练基地筹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桩桩件件耗时耗力,关教练到瑞城没几天,队医明个才来,连这些训练器材都是今天才全部到位的,还发生这样的事。

    方明曦已经打开医药箱,动作熟练地拿出要用的东西,头也没抬,“我来。”

    寸头见她不似外行,问:“哎,你会啊?”

    “我学这个的。”方明曦面容沉稳,消毒、演示,操作样样符合规格。

    趴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的梁国一听,忍着痛抬头呵呵直乐,很是与有荣焉地道:“明曦这孩子很聪明的,她读书特别好,学什么都厉害。”

    寸头和肖砚听出那话里对待小辈的亲昵,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却低头不语,面庞似是比先前又沉了几分。

    她的学校在邓扬学校附近,那一所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寸头想起之前郑磊说的那些话,头一次对她生出了同情。

    方明曦这个人虽然不好亲近,但也没有什么特别让人讨厌的地方,几次和她接触下来,唯一印象就是安静,甚至给人感受,比邓扬身边的唐隔玉之流还好些。

    寸头心里一阵叹气,颇觉可惜。余光扫到肖砚似乎也凝眸打量方明曦,想跟他说什么,一转头,他已然收回目光。

    方明曦一给梁国消毒包扎完,梁国就坐起身把衣服理好,坚持说自己没事,能撑得住。方明曦看过伤口知道不是大问题,遂由他去。

    医药箱整理到一半,方明曦停住动作,看向肖砚。

    “……你的手腕红了。”

    刚刚他搬箱子的时候,她看他蹭到了。

    寸头和梁国这才注意到肖砚的手腕,方明曦道:“最好擦药活络一下,不然会淤肿。”

    “没事。”肖砚不放心上。

    “不行!”寸头急了,“必须得处理!”

    当即不由分说将肖砚扯着坐下,朝方明曦招手:“来来,你给他弄弄!”

    方明曦不语,默默将医药箱拎到他旁边。

    她在肖砚面前蹲下,像给梁国处理伤处一样,只是刚刚自然顺畅,这回却有些难言的不自在。

    他们靠得有点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简单清冽的味道,带着有一丝丝薄汗气息。

    方明曦垂头,喉头紧了紧。他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她仿佛听到他的呼吸。

    短暂功夫,却像是上了一节课般漫长。

    终于处理完,收拾医药箱时方明曦莫名松了口气。

    货虽然从车上滚落,但是东西没问题,该运来的器材悉数运到,梁国的同事和训练基地负责收货的人清点核对过,两相交接。

    梁国弄伤背,怕是无法立刻出长途车,同行的司机让他先回。

    肖砚和寸头正好要去市内,寸头道:“你这样不方便开车,我们送你们下去。”

    梁国连忙拒绝,他的同事可以开车,他们送他回厂里就是。婉拒几句,寸头道:“没事儿,我们送你和方明曦一块回去。”

    梁国这才想到还有方明曦在,她一个大姑娘,和他们挤货车不太好。

    “那……那就麻烦你们了。”到底还是承下寸头的好意。

    肖砚未发表意见,大概是默认同意寸头的决定。他们出去,处理事的处理事,取车的取车,只剩方明曦和梁国两个在休息室里。

    梁国朝外看一眼,问她:“你和他们认识?”

    方明曦点头,“见过。”

    梁国动了一下,扭到伤处,疼地嘶声,边忍边说起闲话:“这里的人都是自发组织起来的,民间救援队难呐,不容易,何况他们做的还这么正规,每个人都实在辛苦。”

    他感叹:“尤其那位肖老板,他是领头的负责人,担子最重。”

    方明曦没接话。大门上的招牌,还有肖砚带队领跑的姿态,从脑海里一晃而过。

    明明没看多久,没看几眼,却记得分外清楚。

    她眉头微紧,视线压得更低。

    闲聊几句,方明曦想起来这的目的,刚欲提,寸头从外探头:“可以了,走吧!”

    她只好把到嘴的话咽回去。

    寸头开车,剩下三人坐后座。方明曦居中,左边是梁国,右边是肖砚。

    “你们到哪?”寸头问。

    方明曦说:“我回家。”

    梁国接话:“我回厂里,东松路建途货运厂。”顿了顿对她道,“我就不去你家了,省得你妈烦心。”

    沉默三秒,梁国放轻声音问:“你妈还好吗?脚伤应该全好了吧,上次我去看她说是已经……”说着说着想起方明曦就是为他上次送的钱来的,堪堪止言。

    方明曦淡淡道:“已经好了。”

    “那就好。”梁国笑了下,有点尴尬。寸头和肖砚都在车上,他们不方便讲什么,毕竟不是能讲给旁人听的闲话。

    而后一路无言,还没开到货运厂,梁国在路口叫停:“到这就行,对面是我们厂房,我回去换身衣服。”

    寸头靠边停,梁国打开车门,下车前回头跟车里俩人道:“我这个侄女不太爱说话,肖老板多担待些,麻烦你们送她回家了。”

    他关门朝厂房走,方明曦忽地问:“能不能等我一下?很快。”

    寸头暗暗瞥了眼肖砚的神情,见他没表情,点头,“行。”

    方明曦下车小跑追上去,叫住梁国,把钱塞还给他。

    半分钟功夫,她回到车上。

    寸头和肖砚谁都没有多问,方明曦和梁国的关系不像普通叔侄,但看得出来不是什么难以见人的关系。他们不是好事的性格,也没有同龄女生之间弯弯绕绕的争斗心思。

    走了一个,后座只有方明曦和肖砚两人。位置足够,方明曦却贴着车门坐,离肖砚远远的。

    平稳开出一段,肖砚忽然出声:“你很怕我?”

    寸头从后视镜里偷瞄,虽然肖砚并未转头直勾勾盯着方明曦,但这话明显不可能是跟他说的。

    方明曦被问得一顿,道:“没有。”

    寸头等着听下文,那两人却好久没说话。

    又开过两个路口,才听肖砚问:“你读的护理系?”

    方明曦答:“是。”

    “大三?”

    “嗯。”

    “时间挺多。”

    方明曦没接话,这话也不知该怎么接。该是学业紧张的时候,之前却在乱七八糟的地方和他碰见好几回。

    她转头看窗外,沉声:“我已经和邓扬说清楚了,你不用查户口一样问。”

    这回换肖砚闭嘴不言。

    寸头开着车,看得着急。他光是听都觉得这俩人不会好好讲话,这次,还有之前接触的几回,他们拢共没交谈过几句,不是这个说话带火药味,就是那个开口针锋不让。

    “那什么——”寸头不得不缓和气氛,“你说你家在登江区?

    方明曦嗯了声。

    “好咧!”寸头将方向盘转出了汹汹气势,“很快就到!”

    不多会儿,车果真开到她住的那块。

    登江区,宁集路。

    寸头常年跟肖砚在外,今年是为了分训基地的事才回来,对城区规划早没了概念。一看周围破破烂烂的一片旧房子有点愣,脱口而出:“你家就在这?”

    问完自己察觉语气不对,想补救,方明曦脸上却没有尴尬不适。她坦然,大大方方答:“嗯,就住这。”

    说了谢谢,方明曦拉开车门下去。

    她理好衣服,束起头发,步步往家走。

    早就过了会为此羞耻的年纪了。

    邓扬最开始追她的时候,还曾大大咧咧把睿子那群人带到她妈妈的夜宵摊上吃东西,就为了悄悄找她说话。后来这件事成了唐隔玉那群人总拿来嘲笑她的点,邓扬才意识到不该。

    但方明曦觉得其实没什么。

    世上有富人,也有穷人。

    穷人就不能活了吗?能活。活得难了点,还是要活。

    寸头车停在那,愣愣朝车窗外看了好久。

    “她……”他指了指方明曦,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觉得抱歉。

    肖砚没空和他讨论说话的艺术,“走吧。”

    寸头摸摸后脑,发动引擎。

    车开动的刹那,肖砚不着痕迹朝窗外瞥去。

    方明曦走在回家的小径上。

    那道背影笔直,像棵刚刚开始茁壮的小白杨,迎风挺拔。

    骄傲,磊落——

    干净地让人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