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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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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青远在雪中跟着季洺秋走了不知几个转弯,到了一个门前落了铜锁的院子前。

    “打开英武堂的门!”季洺秋冲着守在院门口的家丁喊。

    “三公子,这是”家丁看着跟在他身后的人问。

    “让你开门,听到了没!”季洺秋睨了家丁一眼,厉声道。

    家丁看出自家公子正就在火头上,没再多说话惹他生气,拿出一串钥匙正准备开门,手上一空钥匙就被季洺秋夺了去。

    “这钥匙先给我保管,一会儿等我完事了在给你。”季洺秋粗声粗气,不容置疑的说,然后也不管家丁什么反应,打开院门拉了牧青远进门后将院门从里面锁上了。

    这是个不算大的小院,院中只铺了青砖,除了路边四盏此时并未燃着的地灯外无一植被和装饰。

    在被雪覆盖的青砖路的尽头,是一个青瓦玄柱的祠堂。

    季洺秋大步走到门前,拿钥匙开了门后,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人说:“这原本是只有我季家人才能进的季氏宗祠。牧青远,你进来吧。”

    平川侯季氏不只在王都芍阳,其季氏公子任职的各个任地也均建有别院,而季氏宗祠,则是每个平川别院里最先安置好的院落。剑蓟是季洺秋匆匆得知的任地,别院买的急,宗祠里摆的牌位也远没有辽东真正的平川侯府摆的全,摇曳的长明灯后只摆满了五排,全是对季洺秋来说相对重要之人的名字。

    牧青远走了进去,季洺秋在他身后关上了宗祠厚重的木门,宗祠窗上皆挂着厚厚的玄色的布帘,门一关,就也将外面的天光挡在了门外,宗祠内只有长明灯燃着供给着微弱的光明,这也是第一次,两人在昏暗的环境中没有产出什么暧昧的氛围。

    季洺秋拿出门口桌案抽屉里的香,借着长明灯点着了,跪在蒲团上拜了拜,将香插在香炉上后才对牧青远说:“牧青远,我带你见一个人。”他走到最中间的一个牌位前停下,看着上面名字说道,“这是我二哥。”

    平川侯有三位公子,因老大生在春季又是洺字辈,侯爷图省事直接叫了季洺春,剩下的两个儿子跟着老大的名字,分别取了季洺夏和季洺秋。

    “我二哥季洺夏,就折在了当年的偆城三日里。若不是那时我年纪太小,当年偆城一劫带兵去解围人理应是我。我这条命,是偷了二哥的命数,苟延下来的。”季洺秋看着牌位,摇了摇头笑了,“不过我季家的公子,马革裹尸,又是什么新鲜事呢。牧青远,你知道么,我说不定哪天带兵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牧青远出身江南鱼米富庶,离家去到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王都芍阳,兵刃无情以泽量尸对他而言,只是从书上几页纸中读到过的事罢了,现在季洺秋这么轻描淡写的谈起了生死之事,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了。

    季洺秋没有给他继续反应的时间,朗声念起了宗祠里供着的牌位上的人名,牧青远听他念了十几个,才反应过来这里说是季家的宗祠,牌位上的人却并非各个都姓季。

    季洺秋念了二十个的时候,转过身子,面对着牧青远,一个没错的将剩下人的名字全念了出来——他竟将上面人的名字都记了下来。

    宗祠昏暗,牧青远从季洺秋瞳中看到了倒映着的长明灯的火光,他听季洺秋继续对他说:“平川侯季氏乃是刀枪剑戟里淌出来的侯位,这上面放着的,除了季家人,都是随我平川侯一家的战死沙场的英灵。我不知你爹当年是怎么一回破事,我只想告诉你,你不要用一般读书人家的条条框框随意揣测我从武之人。我方才念得这些名字里,有我麾下不满二十就战死沙场的千总,也有娶妻还没看到儿子出生的副将。牧青远,我平川侯府麾下的人,烂命一条不知什么时候就葬在了哪把弯刀又或是哪杆长矛之下,那些仁义孝悌,礼义廉耻,根本不是我们生存的根本。对我来说,对我爹来说,只要不死,只要能好好活着就行了,别的都是放屁。老子说不娶妻一辈子当个光棍也好,想找个男人当媳妇儿也好,我爹那个老东西根本不会说一个不字,你听明白了吗?”

    牧青远看季洺秋眼中的烛火越烧越旺,亮的自己不敢抬头和他对视,躲避一样匆匆别过头。

    他的眼睛躲得过季洺秋的目光,可耳朵躲不过季洺秋的声音:

    “牧青远,我的事该说的都说完了,现在轮到我问你,你刚刚说的我们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你又是为了什么哭的,是因为知晓我成亲了吗?”

    还有,

    “牧青远,我们今日把话说清楚,你逃不掉,也别想再逃了。”

    牧青远被他一串问题问的心如擂鼓,心跳声又快又大,吵的很,甚至吵的他听不清自己心里别的声音。

    牧青远说不清的惶恐,他低着头,看到季洺秋的靴尖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如米,抬头看我。”季洺秋轻声对近在咫尺的人说。

    牧青远愣愣的,依言抬起了头,宗祠昏暗,季洺秋的眼睛亮的动人心弦,牧青远模糊的想,眼前人虽名秋,但有着一双盛满春光的眼睛。

    季家的宗祠里积云似雪,春风微澜,眼前就要下起云雨。

    “别,”牧青远慌乱的想推开季洺秋,“别在这儿。”

    季洺秋根本不管:“怕什么。”

    牧青远从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羞愤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季家已故的英烈都看着呢。”

    季洺秋不以为然:“那就让他们看。”他想起什么又闷笑起来,“就当请我二哥他们闹洞房了。”

    牧青远根本浑不过他,挣又挣不过,半推半就的随他去了。

    季氏宗祠内的牌位上一个个名字像是一双双围观的眼睛,从墙角一双人的云雨初起看起,一直看到了雨散云收。

    牧青远因为羞愤也因为情事带来的欢愉,脸上湿漉漉挂满了泪,现在情事了了,闭着眼睛不肯看季洺秋。

    季洺秋用自己方才扔在地上当毯子的大氅裹着牧青远抱在怀里,一下下轻轻地亲着他挂着泪痕的脸颊:“我方才问你的问题,你一个都还没答呢。”

    牧青远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在别家的宗祠里干出这么出格的事,闭着眼睛不理他。

    季洺秋吃饱喝足,心情很好,不和牧鸵鸟计较:“这从今往后,你就算是进了我季家的门。等我再拿些军功,去陛下那给你讨个诰命夫人当当。”

    牧鸵鸟终于睁开了眼,他瞪了一眼季洺秋骂道:“要娶也是老子娶你。”

    季洺秋咧嘴笑了:“谁娶不是娶呢,反正都是成亲,都在我哥我祖宗们面前洞过房了。”

    牧青远脸一下又烧了起来:“季家的祖宗怎么没半夜托梦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

    “听说我老季家是土匪出身,我太太太奶奶就是抢来的压寨夫人,季家的祖宗看到今天这事只会托梦夸我做得好。”季洺秋嘴里胡说八道着,手上不停在牧青远身上摸来摸去的揩油,怀里的人身上不知怎的烫的很,季洺秋越摸越不对劲,额头抵了牧青远额头一探,皱了眉。

    刚刚牧青远躲藏的酒窖就冷的很,之后又穿在单衣跟着季洺秋在大雪中走了那么远的路,牧青远四体不勤,身子远没有季洺秋的结实,现在在没有火墙和炭盆的宗祠里厮混过后,理所当然的冻出了风寒。

    季洺秋胡乱穿好了衣服把人用大氅裹紧了打横抱了起来。

    牧青远挣动了一下:“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季洺秋抱着人一手开了门,大步往自己的卧房的方向走:“烧成这样还自己走?走个屁。”他把钥匙扔给了一直在祠堂门口守着的家丁,“把门关上,今日之事不许往外说。”

    家丁应了声知道了,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好奇的往自家公子怀里抱着的人身上看。

    牧青远臊得很,把头拼命往大氅里缩,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在方才这两个时辰里一点一点的都丢尽了。

    季洺秋无知无觉,还以为牧青远是冷,抱紧了他。

    季洺秋平日呆在军营,来这剑蓟别院住的时日不多,现在卧房内因久未有人住比其他屋子冷些。

    把人从大氅挖出来放在床上又在他身上不知堆了几床被子,季洺秋摸了摸牧青远因发烧不自然泛红的脸:“你先在这儿躺着,我让下人加几个炭盆进来,再给你找大夫给你瞧瞧。”

    牧青远觉得自己要被被子压死了,他方才心绪激动不觉得难受,现在整个人静了才觉出自己身上的不舒服来,无意识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了正准备走的季洺秋的衣角。

    “怎么了?”季洺秋以为牧青远不舒服,坐在床沿上去摸他的头。

    牧青远终于有机会问出那个从季洺秋一出现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会来这儿?”

    季洺秋被问的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我家的别院,我不来这儿我去哪?怎么?师父没和你说你住的宅子是谁的?”

    “祖公没提过”牧青远觉得自已应该是被烧傻了,连人家家的宗祠都去过了还要问这宅子的主人是谁。

    牧青远有点丢人,软了声音,看着季洺秋转移话题:“我小时候生病了,翠喜都会躺在床上和我一起睡,两个人挤在一个被子里,睡觉暖和。”

    翠喜是当年牧青远的通房,牧青远提过,季洺秋还记得:“拿我和你通房比,你真是要气死我。我是你通房吗?我是你男人。”他捏了把牧青远的脸,“冬天的剑蓟天寒地冻,得了风寒就好的慢,拖不得,我先给你叫大夫来看看,等什么都忙妥当了,再来陪你睡。”

    牧青远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点点头裹着被子在床上等人回来。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半天困意都没,把脸埋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想刚刚季洺秋在宗祠说的话。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决意不娶妻是一回事,真冒出来个男人和自己两情久长时是另一回事,牧青远心里一会儿甜一会儿愁,越想越清醒,干脆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他在这别院住了有些时日,除了书房和自己睡觉的客房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现在打量着季洺秋的卧房撇了撇嘴。

    “真省事。”他想,这个房间的摆设除了墙上挂的字画有多不同之外,和芍阳的那个别院卧房大小也好桌椅摆设也好一模一样。

    牧青远小小嫌弃着武将家的摆设品味,目光扫过了那把挂在正对着床的那面墙上的长刀,长刀样式简单且古朴,并无什么装饰的玄色刀鞘上近刀柄处刻有一个小小的图纹。

    “我记得季家的纹样,好像是虎面纹”牧青远这么想着,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墙上长刀上的纹样是何模样。

    再说祖重南,他老人家刚带着刘乙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自己徒弟骚扰起了学生,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学生撒丫子就跑了,学生跑了他那便宜徒弟像只追兔子的狼一样也跟着跑没影了,这一跑就是几个时辰,等他再看到徒弟时,徒弟在找大夫。

    祖重南一脚踢在季洺秋后腰处,踢的徒弟一个踉跄,问他:“元苔小子呢?”

    祖重南虽然在离开松阳时给牧青远取了字,但现在知道了学生已有了个牧父给他取的字“山姿”,就没叫过那个自己给他取的,只是依照着老习惯还叫牧青远元苔。

    “如米发烧了,现在在我房里躺着,我给他叫个大夫。”季洺秋揉了揉后腰给师父赔着笑答了。

    “这个字倒便宜了你小子,”祖重南吹胡子瞪眼,“小元苔怎么在你床上?他怎么发烧了?你把我学生怎么了?”

    季洺秋把牧青远到底怎么了自然不能和祖重南详说,他往后退了好几步,和自己师父隔了安全的八丈远后才开口:“他是你学生我还是你亲徒弟来着,如米现在急着要大夫给他诊病,今天的事等我给如米看了病再和师父您细谈。”他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跑没了。

    季洺秋怕再被师父逮着挨踢吩咐了下人叫府里的大夫来看和加炭盆等等事宜后就往自己的卧房走。

    季洺秋推开门,看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裹着被子站在墙边,手里拿着自己原本挂在墙上的长刀脸色发白的问他:“季西颢,你这长刀是从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