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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楼第一层内藏书何止千卷,剑经共有二百八十多本,想要全部誊抄一遍,可谓工程浩大。
邵珩下决心来这里之前已知晓此中艰辛,自然不会贪图一日之功。
此后数月,邵珩每隔三日就去藏书楼誊抄剑经,而萧毓也隔三差五地来看他,或与邵珩一起练剑拆招,或者拉着他到处游山玩水。
有她与邵珩亲自演练剑招,邵珩又每日里勤加修炼,每隔三日又去藏书楼抄写剑经,其剑术修为以一种飞快速度增长着。
某次游玩时,邵珩才知道,萧毓来存微山是因身体不适特来调养的。
“你哪里不舒服?”邵珩当时一听脸色就变了几变,连忙追问。
“没啦,就是小毛病,死不了人。”萧毓无所谓地摆摆手,“昆仑那里太冷了,不适合我调理,你说是不是?”还拉了沈元希作证。
邵珩心底仍旧存疑,萧毓说得太轻描淡写,便看向一旁被邵珩邀请来的沈师兄。
沈元希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唔,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最清楚。”
“沈师兄!”邵珩见他模棱两可,不满道。
沈元希见他非要问个究竟,眼光晙了萧毓一眼,口中只道:“并无性命大碍,掌门师祖曾亲自查看。”
邵珩闻言方才安心。
三人皆相识于齐国,又共同经历与那国师徐鹤的大战,彼此之间自是与旁人不同。
萧毓喜游山玩水,邵珩心悦于她,自是无所不应。
沈元希作陪了两次,看出几分端倪,借口事务繁忙便不再打扰邵珩陪伴佳人。
剩余的两人时光,他们驾云来去,在存微山附近跋涉,曾俯瞰碧落云海,也曾共观朝阳日出。去过连云山脉深处,观赏过烟雨蒙蒙的风光;也踏过清泉溪流,徜徉青山寻前人古迹,细数落花几许。
多相处了几回,邵珩却在萧毓那永远笑眯眯的眉眼中觉察出少女心底的不安。
萧毓看起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但脾气颇为古怪,有时候很小的事情她就能高兴很久,有时候笑着笑着却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只是,邵珩心属于她,无论她娇嗔痴怨,开心也好,生气也罢,哪怕就是静坐着一动不动,他也觉得她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妥。
他只觉得她静时如月宫仙子清冷高贵,灵动时如山间精灵俏皮可爱,尤其一双明眸璀璨动人,一眨一眨间既美丽又神秘,盯着自己时好像在说些什么。无论是她高兴或是生气的模样,都被邵珩一一记在心底,印在心间,逐渐刻入骨髓,再不能忘。
此后无数岁月里,邵珩回想此时,竟是他最为快乐的时光之一。真正的无忧无虑、恣意潇洒,纵情于山水之间,还有那飞扬悦耳的声音,令他往后无论经历多少艰难险阻,都不会忘记这抹生命中的彩色。
有好多次,邵珩都好想告诉她,他心里是多么的喜欢她。
但看着萧毓明媚的笑容和那娇俏的眉眼,一次次和梦里之人重叠交替出现,那一句代表他心意的话,却始终无法言说于口。
一晃已秋去冬来,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之际,邵珩每日夜里苦修不辍,不知不觉已是丹田已存了二十四口真气。
而他所学的《万象幻星诀》在他抄写的数百本剑经的过程之中中,渐渐融会贯通,身上渐渐流露出几分锋芒。他抄写剑经至第四个月时,清言真人亲自传了《玉泉逐光剑》于他。而他这大半年来抄写了百余本剑经,对剑术之道上自己的理解已可谓已远超同辈,甚至比一些早入门的师兄还要更深一些。
这日,晴空万里,萧毓穿了一身翠色羽衣来寻邵珩,站在初春旖旎的阳光下,更衬得她皓齿明眸、冰肌玉骨。
她哼着一个奇奇怪怪的小调子,因嫌弃看腻了山水风光,干脆御剑拉着邵珩偷偷去了连云山脉之外的一处城镇。两人皆不知这小镇叫什么名字,但这镇上正值集市,附近村落之人皆来此处赶集,又有戏班子搭建戏台给众人娱乐,热闹非凡。
他们两人男俊女俏,走到哪里都十分引人注目,故而施了障眼法,令一般凡人见到他俩也只会认为是两个普通年轻男女携伴出游。
不过邵珩身姿挺拔,还是惹来一些大妈大婶的指指点点,让他颇为尴尬。
那些妇人本无甚礼仪见识,虽是压低声音交谈,但两人耳聪目明,哪里听不到?
萧毓听到背后几人对着邵珩的背影评头论足,说着什么“好俊的身材”、“宽肩窄臀”之类的话语,终于崩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邵珩难得有些羞恼,凤目晙了她一眼,只是萧毓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区区一个瞪眼根本奈何不了她。
不过集市上新奇事物不少,萧毓一会就忘记了刚才的事情,被摊贩上的林林总总小东西吸引住了。
她一会买了个如意结香囊,一会买了碗香喷喷的野菜馄饨,简直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萧毓举着一根冰糖葫芦钻到了戏台子面前。
那戏台子刚刚搭建好,戏班子班长刚向各位父老乡亲拜了几拜,唱了几句喜庆话,然后净旦生末丑便纷纷粉墨登场,咿咿呀呀的曲子也唱了起来。
邵珩的祖母,齐国的太后,也喜欢听戏。他自己虽不爱梨园,但也知道一些,这台子上的戏子到底功力不足,唱腔虽婉转但转承并不自然。萧毓却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她自小在山中隐居,对这类凡尘事物已许久不见。
邵珩见她看得认真,便也不去打断,反倒偶尔看着她秀美侧颜和那弯弯的眉眼。
正心猿意马间,只觉耳边一静,然后锣鼓如大雨急点,邵珩抬头一看,见台上无人,知道是已经换了一折戏。
帘幕一动,一人身着蟒服,整黄金甲,头顶紫金冠上插着两根长翎,脚下登步云履,背后一袭火红色披风随风飞舞。那人脸上画着各色妆容,手拿一根金色长棍,行走间如猴似猿却又威风凛凛。
那人在台上行了半圈,立定正中,将手中金色棍棒舞了一遍,惹来周围一片叫好声。
邵珩见这人装扮,便知这是唱的《大闹天宫》。
这《大闹天宫》出自一本传记小说,百年前流传开来,却不知是何人所著。内容涉及道、佛之争,亦有妖魔鬼怪,讲的是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途中的九九八十一难。
此书书中好似自成一个世界,于细微处也刻画细腻。偏偏邵珩纵观神州历史,并无大唐帝国,也无玄奘法师,那所谓西天、天庭更是不知在何处,其中涉及的道、佛之说同现在略有共通之处,却也大有出入。
不过,这并不妨碍此书流传甚广,梨园也编了其中各种精彩桥段演绎,这《大闹天宫》一段最受欢迎,这戏班在此表演也是为了吸引注意。
邵珩看了几眼,见这扮演孙行者的戏子动作皆算不错,但到底没啥兴趣,便又扭头看了看萧毓,却发觉身边之人有些不对。
以往萧毓在他面前,就算是生气,眉眼也总是透着一股笑意,整个人散发着勃勃生机。只是此时,她那如玉的脸上竟流露一丝惊讶和深深的哀伤,明眸星目之中,流动着说不清的情绪。
“毓儿,你怎么了?”邵珩不由自主问道。
萧毓正有些失神,当即喃喃道:“我只是没想到……”话说到这里,她突然回神,面上再次露出几分笑意正要说些什么。这时,耳边传来台上戏子的唱词声:“吾乃花果山水帘洞齐天大圣是也!”萧毓闻言身躯微微一震,再也控制不住神情,突然倒退几步,丢下手中的冰糖葫芦,跑了出去。
邵珩从未见她如此失态,当即追了上去。
萧毓走得并不快,只是有些茫然,她停在一处低矮山头上,抚着一颗几百年的老松的树皮,轻轻摩挲。
邵珩轻轻走到她背后,本当她如前几日一般突然使了性子,想哄她一哄。但想到她方才那面上神情既哀伤又透露这寂寞,却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萧毓幽幽道:“邵珩,我曾经……听说过另一个和齐天大圣有关的故事。”
邵珩见她愿意说话,心底微松,柔声说:“什么故事?”
这个故事里,齐天大圣不仅仅是一个传奇英雄,不再是那个摇山撼海、无双披靡的大圣,却是一个失去了神通的凡人,于红尘嬉笑怒骂间爱过人,也被人爱过。最后踏着七彩的云霞,重新得回了神通,却失去了爱情。
邵珩过去在齐国也曾偶尔翻阅过一些痴男怨女的故事,却都不如这个故事令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只是,纵然这个故事既凄美又可叹,但也不至于让萧毓当场变了神情吧?
“你说,人人都知道孙悟空之后行大功德,护送玄奘取经,成为了斗战胜佛,那……还会有人记得那个消失在艳霞下的女子么?”萧毓突然问。
邵珩见她神情依旧有些茫然,比之之前古灵精怪的样子,此刻倒像是充满疑问的孩童一般,定了定神,压下心底的不安,道:“只要孙大圣自己记得,那位紫霞仙子就永远活着。”
他本是随口安慰之话,萧毓眼眸却骤然爆发出璀璨的亮光:“你……你是这么想的么?”
邵珩见她目光灼灼,心里微沉,那目光中流露的一丝眷恋,他看得清清楚楚。
“是,我是这么想的。”
“邵珩,我想找一个人……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在这里,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知道……他是不是记得我……”萧毓一双妙目紧紧盯着邵珩,压得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翻起酸涩,荡起丝丝苦意。
邵珩脑中仿佛被人重重敲了一记,他藏在心底半年多的情意,尚未出口,难道已要如花般凋零了么?
可是看着眼前少女含着忧伤的眼睛,邵珩却不得不开口:“你这么好的姑娘,他一定记得你的。”心道,要是换做我,怎么会忘记你。
萧毓眼波一转,呵呵一笑,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缠了一丝寂寞。她太寂寞了,不然也不会看见与过去有关的事情,就会那般失态。
邵珩看着她的神情,胸中却突然涌起一股热气:她心里有别人又如何,邵珩啊邵珩,她喜欢别人,又不妨碍你喜欢她。她要去找人,你就陪着她找,无论找得到还是找不到,只要陪着她,天涯海角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更何况……说不准,她其实就是你前世的人,说不准……
想到后面,邵珩白皙的耳朵染上几丝晕色,清俊的面容上却有几分释然和坚定:“毓儿,待我修行再上一层,便陪你去找他,他要不记得你,我帮你揍他!打到他记起来!”
萧毓闻言先是一愣,心底不知是何作想:“那……万一……万一他不在这里了呢?”
邵珩眼中闪过一丝情意,却不回答,只用炙热目光看着眼前少女。
萧毓浑身一震,下意识避开邵珩的眼睛,压下心底纷乱紧张和害怕,语气平淡地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邵珩,你认识一个叫余真真的人么?”
邵珩见她闪躲自己目光,心下有些失望,但见她晶莹的脸上有几分红晕,怕自己表现得太露骨让她害羞,听了这个问题只觉得这丫头怎么无论什么时候思想都这么天马行空,一会就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他想了一下,默念了几遍这三个字,确定自己过去现在记忆中都没听到过这个一看就是女儿家的名字,而且就算是真认识,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也要坚决否认,当即道:“没见过!你认识么?”
萧毓轻笑一声,斜睨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如湖水,又似星星,嘴角牵起坏坏的笑容:“不告诉你!”一脸的“我有许多小秘密,可是偏偏不告诉你”的狡黠表情。
邵珩看她可爱模样,恨不能捏一捏她的脸颊,只好故意板着脸道:“好了,今天玩这么久,该回去啦。”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回了存微山。
临别时,萧毓突然想起什么:“今日初几?”
“二十九,怎么了?”邵珩挑了挑眉。
“没什么,这几天我有点事,不能来陪你练剑了玩耍了,我走啦!”萧毓随意摆摆手。
邵珩心底一盘算,正巧前几天周子安邀请他后日去什么小苍峰聚会,当即道了声好。
回到滴翠轩的邵珩永远都不会知道,萧毓一个人在桃源峰的屋前溪流之畔枯坐了一夜,直到天光乍破,就连长长的睫毛上都沾染了露水。
那一直笔挺的纤纤背影中仿佛有什么一点一滴的散去,慢慢弯了下去,而后又一点一点的重新挺直,意念一动间,仙家真气蒸腾而出,散去衣衫、发上水气,宛若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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