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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脑海里记忆往事纷涌而上,潮水也似将他层层淹没,喘不过气。
何疏需要作出选择。
时间容不得他有片刻犹豫,背后阴气如紧闭已久脱匣而出的猛兽,在迷雾中凝聚巨大身形阴影,朝他当头罩下!
何疏右手拇指中指捏诀,回身朝阴影拍去。
“火起莲生,诸业不存!”
他用一种很古老的语调念出,时隔多年,只能凭借稀薄记忆和外公曾经说过他所谓的天赋,将这些咒语断续艰难想起,支零破碎,连效果如何都不知。
果不其然,临时抱佛脚,佛脚只会一脚把他踹开,随着话音落下,掌心隐隐灼热,似乎有团红光微弱冒出,很快就被阴影吞没,但好歹也起了点儿震慑的作用,阴影好像有所忌惮,甚至还缓缓往后退开。
但与此同时,阴影左右又分出无数幢幢鬼影,朝他围过来。
“用火打他们!你刚才是不是用了红莲业火,快,继续啊!”
怪鸟只会上蹿下跳虚张声势,浑然拿不出半点办法。
何疏非但掐不出第二朵红莲业火,他还感觉全身力气被迅速抽光,脚下站立不稳,连握拳都做不到,直接乏力跌倒,成为鬼域中最显目的猎物。
怪鸟仰头鸣啸,拉长了调子的咕呱在无边黑暗回荡,一时间竟盖过诸鬼呼啸之声,穿透鬼域冲上云霄。
“一时没看住你,你又开始惹事。”
声音忽远忽近,何疏恍恍惚惚,竟无法辨别是真有人开口说话,还是自己的幻觉。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他说的,更像是在向怪鸟兴师问罪。
话音方落,耳边登时万鬼同哭,声音尖利,竟有震动天地的趋势!
何疏实在受不了,忍不住去捂耳朵。
但很快动静又逐渐平息下来,宛如潮水迅速退去,周围阴影也急速往后退开。
他被人粗暴拽起,身不由己往前踉跄疾走,后面还有只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不要回头!”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何疏没时间多想,下意识向前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脚下踩空,整个人直接坠入无底深渊!
他心头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头顶是天花板,身下是床垫,汗水已经把衣服被褥都浸湿了,贴在身上汗淋淋的。
但何疏没顾得上难受,他直接从床上坐起,喘着粗气。
是梦?
“咕呱。”
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开,窗台边上探进一个毛绒绒的鸟头。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眼下天气还不算完全凉快,但何疏回来的时候精神不佳,竟没开空调就睡了,自然也就没关好窗户。
“土豆炖牛肉?”何疏试探问,像在对暗号。
“现在就做吗?”怪鸟砸吧嘴。“大半夜,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你这么热情,我就却之不恭了。”
何疏:……
果然不是梦,他心道。
是梦可以当成一切没有发生,如果不是梦,就很麻烦了。
何疏扶额,有点不想面对现实。
墙上时钟走到四点半,无声提醒他过去几个小时里经历了什么。
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
脑子里纷乱如麻,何疏稍稍冷静片刻,翻身下床找烟,摸索半天才想起自己之前想要戒烟,房间里没再放这种东西。
只是这一晚上跌宕起伏,让他迫切需要点支烟来抚慰心灵。
刚才横空出现,救他们离开的那个声音,分明是之前不久还对他说死期将近,住在何疏对门的男人。
“有几个问题,容我捋捋。”何疏随手将头发往后一梳。
怪鸟盯着他,似乎怕他食言跑路,让自己那顿土豆炖牛肉泡汤。
何疏:“跟你一起住在我家对门的男人,是什么来头?”
怪鸟歪了歪脑袋:“你说广寒吗?”
何疏还没回过神,反应有点迟钝:“广,寒?”
怪鸟:“广寒宫的广寒。”
好古怪的姓氏和名字,但对方容貌气质,却与这名字莫名契合。
怪鸟没有再提广寒,只说道:“你身上已经被下了印记,窅魔轻易不会放过你的,你这次逃过去,不代表下次还能逃。”
何疏:“什么印记?”
怪鸟语言匮乏,不耐烦一拍翅膀:“很难跟你解释,你就当作降头或诅咒去理解!”
何疏摸上脑门,依旧是没有秃顶危机的茂密头发,也没有什么额生鳞片龙角的稀奇怪异,只是肩膀后颈隐隐发寒,像感冒之前身体打摆子的征兆,玄之又玄,无法形容,但能感觉到。
诚如怪鸟所言,自己被窅魔盯上了,午夜那趟车,他坏了窅魔的好事,自己的命运也因此被改变。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鸟?”他问怪鸟。
这明显不是一只普通的鹦鹉。
或者说,就算鹦鹉界最聪明的品种,也没有它这样的灵智,除非它身体里住着一个人的灵魂。
在经过前面一系列波折之后,何疏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淡定自如对待每一种可能性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凤凰!”怪鸟跳脚,“哪个凡种泥胎能跟我一样威武霸气?!”
何疏:“好像也没有哪本古籍记载凤凰爱吃土豆炖牛肉吧?”
怪鸟嗤之以鼻:“尽信书不如无书,古书都是人编的,那上面还说凤象者五,可你见过像我这么五彩斑斓的凤凰吗?”
何疏心道,所以你不是凤凰啊!
但怪鸟如此执着,以至于已经听不进任何关于自己很可能是保护动物金刚鹦鹉之类的意见。
继续争论下去也无果,何疏决定先放一边。
“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我要如何摆脱窅魔?”
难道要去寺庙里求个护身符吗,或者去道观找个道士来作法?
怪鸟摇脑袋:“你们阳间那些普通道士应该奈何不了它。”
何疏:“解铃还需系铃人,或者我可以找广寒。”
怪鸟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广寒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如果让广寒知道后续还有这么多麻烦,以后别说土豆炖牛肉,他们可能又要搬家了。
何疏听出它的弦外之音:“要怎样才能请动他?”
怪鸟语焉不详:“等我先问问他再说。”
何疏明白了,对方不想多管闲事,这次纯属怪鸟瞎掺和进来,广寒才不得不出手——对方主要是想救怪鸟,自己只是顺带被捎上的。
但,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就让他给摊上了,这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怪鸟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体质至阴,生辰八字应该也差不多,加上中元节鬼门大开,又多管闲事,这是不是你们人类说的叠buff?”
何疏:……
怪鸟:“你叠了这么多buff,小命还在算不错了。不过你刚逃命时念那几句法咒效果还成,就是你能力太弱负荷不了,要是再练练,说不定能自救,用不着广寒出马了。”
何疏的表情有些微妙。
他没有说话,以怪鸟对人类的了解,也不足以让它读懂这其中的寓意。
怪鸟歪着脑袋瞅他。
“你有师父或师承的吧?不会是自己偷偷学的吧?”
何疏摇头:“这些东西是我外公教我的。”
没等怪鸟说话,他又道:“但他老人家已经仙去很多年了。”
怪鸟嘲笑他:“你没好好学,现在后悔了?”
就是学得太好,才会出问题。
何疏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怪鸟也没追问,它的兴趣显然也不在这些事情上。
“土豆炖牛肉呢?”
何疏无语,现在这时间哪来的牛肉卖?
“等天亮,天亮我去买,回来就炖上……”
稍稍放松下来,眼皮就再也睁不开,他含糊说完,顺从身体的本能一头栽倒,失去意识。
“喂!”
……
再度醒来,窗帘外面泄入一丝刺目光线,何疏刚睁眼就禁不住再度合上。
稍稍适应之后,他才又眯着眼打量房间。
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除了凌乱的床被,一应摆设与之前别无二致。
临睡前还在聒噪的怪鸟不见了。
何疏坐起,随手在枕边摸索,捞起一根浅绿色羽毛。
这应该是怪鸟刚才拼命扇翅膀的时候留下的。
他定了定神,思索片刻,起身洗漱,出门买牛肉土豆番茄,回家切好下锅过水,耐着性子等到满屋飘香,一锅不算完美也有□□分的土豆炖牛肉出炉,他这才去敲邻居的门。
门板隔音不大好,里头似乎有好几个人在说话,何疏敲了两下就被打开,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一个平凡普通的中年人。
两人都愣了下,对方先问:“您是?”
何疏:“我就住在对门,过来拜访一下。”
对方恍然,伸手来握:“原来是邻居,欢迎欢迎,进来坐?我是这房子的新业主,刚接手,今天过来看看装修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
何疏跟在对方后面进屋。
屋内装修很简单,两名设计师正在商量怎么改装房屋,看见何疏,都礼貌致意。
“您这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我听说原先的业主好像在外地?”
“对,老杨嘛!他们一家移民新西兰了,临走前把这房子卖给我,我一直没空过来看,以后弄好了估计也是要租出去的,他说这房子空了两年,我看着也不是没有人气,东西都还挺新的,家具看来也不用怎么换了。”
何疏心头一动:“这么说,这房子两年来一直没租出去?”
屋主诧异:“没有啊,怎么了?”
何疏不动声色笑道:“没什么,前几天我听见门外有动静,还以为是房子租出去了。”
男人斩钉截铁:“这里的钥匙就一把,一直在我这儿,刚我来开的时候锁都有点生锈了,肯定没租出去过。”
何疏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餐桌上。
从他那个角度,能看见餐桌落满灰尘,那些灰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堆积成的,只是灰尘上隐约还有几个印子,其中两个,像是……爪印?
要不是这两个鸟类爪印,何疏都要怀疑自己患了什么梦游臆想症,凭空臆想出一只自称凤凰的鹦鹉,和一个叫广寒的男人。
屋主很热情,带着何疏逛了屋子一圈,还让他帮忙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修补改动,末了塞给何疏一张名片,让他以后帮自己多关照下房子,万一新来的租客有什么情况,也可以及时跟自己联系。
何疏婉拒了对方一起吃饭的提议,回到自己家。
土豆炖牛肉的余香还在提醒他,怪鸟并没有如约来取说好的美食,它与那个广寒一起,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鬼节,窅魔,阴阳交界,怪鸟,广寒。
各种元素交织成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勾起何疏轻易不愿去触碰的记忆。
就这么过去几天,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何疏往本地几个有名的寺庙道观跑了几趟,没人能看出他身上的问题。
那个死亡威胁好像也解除了。
但何疏知道没有。
因为午夜梦回,他还经常会梦见自己在非阴非阳的混沌之界被群魔妖鬼追着逃命的情形,最后总是广寒那一声断喝救了他。
“别回头!”
然后何疏就醒了。
一遍遍重复,似要提醒他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对门屋子在重新装修,业主没再出现,进进出出都是装修工人,广寒跟那只聒噪的怪鸟就像泡沫破碎,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不留痕迹。
无论如何,生活得继续,房贷也得交,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何疏就重新开始跑车业务。
下午四点二十八分,他在南海路市电视台附近接到一个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