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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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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童先生吧?”

    在青年路汽车站斜对面的天桥边,黑色奔驰车内假寐沉思的男子被轻敲车窗的声音惊醒,摇下车窗,涌进来的是淡淡的皂荚气息,以及轻柔脆生的问语。

    他抬头,面色如常“你好,于景。”

    “你好。”于景收起雨伞,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对方即时了然,起身出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打开后备箱。

    他怕是比自己高一个多头吧!于景觉得在这个据自己目测有185左右的男子旁边,还真是有点压迫感。而他分明是温和客气的,与她那见人三分熟的上司迥然不同,不知道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怎么是铁哥们。

    曾住一个宿舍的好友苏颜在邻市喜得千金,因此,她千方百计地调了假过去探望。经理听说后,便给他安排了一次坐免费车地机会。这位童先生是他的朋友,也要去邻市办事。既然有免费车可坐,于景自然乐意。

    不过,经理怎么没说童先生除了有诸如乐于助人之类地良好品质以外还有一幅能在瞬间征服小女生的好皮囊呢?

    “上车吧。”温和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于景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当事人面前如此花痴,脸微微发烫,急忙上了车,自动坐在后座。

    车子启动,汇入人海之中。今天是情人节,街边的店子都带着节日气氛。虽然天气不好,人潮依旧汹涌。车子也多,一到路口就要堵上好几分钟,以致于他们在城区转了一个多钟头才能上高速公路。

    前窗一片水雾,可视度不是很好,车内也阴阴的,光线很暗。童先生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几乎没怎么讲话。刚开始两人还试着谈了下天气寒暄了几分钟,可于景没想到童先生会这么不健谈,不,是他似乎心事重重没有谈兴,也就没主动提起甚么话题。

    她从随身带的包里翻出了一本英文小说,看了一会儿,眼睛酸疼,只得作罢。电台一直开着,因着今天这个受人追捧的日子,一直放着情歌。不知不觉,她便进入了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做梦的于景被一个淡定的声音唤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脑袋还没有完全恢复工作,有点短路。等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刚认识的人的车上,并且前座的人正扭头看着她时,她大为尴尬,迅速坐好身子,把不知何时抱在怀里的抱枕规矩地放在一旁。

    “要不要吃点东西?”他问。“还有一半的路。”

    “哦,好。”

    拂了拂窗上的水气,她使劲地看外面,雨还没有停,他们到了一个加油站,找出电话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一刻,是该吃点东西了,更何况她连早餐都没有吃。

    两人一起下车,于景打开伞,想去遮一下同行的人,但他那个高度,似乎不是自己区区之躯可及的,可若一人独撑,那也实在说不过去。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诶——”

    “怎么了?”走到前面的人回头应她。

    她硬着头皮赶了上去,踮起脚尽力举着伞,总算是勉强把他纳入伞下。

    他顿了一下,轻巧地接过伞“我来。”

    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便利店旁边的餐厅人竟然不多。地方很宽敞,吃的东西也还丰富。许是真的饿了,她一口气点了一份铁板饭一个瓦罐汤及若干小菜。

    等饭菜上好,于景不由大窘,餐桌的三分之二竟然都被自己点的东西霸占,而童先生只有一碗小小的蔬菜汤。

    所以,可想而知,对于吃相一向不甚文雅此时很想装淑女的于景来说,这顿饭是吃得多么的不自然了。

    童先生只喝了几口汤,便将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挪,侧着身子抽烟。

    “你吃得真少。”艰难地吃完,于景看了看他面前的东西,讪讪感叹。

    童先生微微一笑,弹了下烟灰“开车久了,没有食欲。”见她要起身,又道:“不急,我们再坐一会儿。”

    他们正好坐在窗户边,仍然没怎么说话,只静静地看雨。虽则一直没什么言语上的交流,却并不让人感到烦闷,反而是心底涌起一丝异样,彷佛有清泉在思维里回旋,竟是莫名的安宁。于景偷偷瞄了几眼这个沉默寡言的同伴,心想,这个人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而与他站在一起,坐在一起,即便他不出声,面无表情,冷淡,你也不会厌恶不会郁闷更不会忽略,反而会生出种种好奇与联想。

    他有过怎样的意气风发与不堪回首?

    他是不是如同那些童话与传奇的男主角,用真心与宠爱许了某个明媚如诗的女子清新的未来?

    他是不是在众人的仰慕与求索中也承受过只能辜负不可相与的深情?

    你只会把他往那样绮丽的故事中想。

    红尘俗子,常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满面尘垢,心如清霜,每一个念想每一个表情,怎么模仿怎么掩饰,都是不纯粹、不彻底的。

    有些人却全然不似从生活中来,大概是来自某个春日迟迟的梦境,无痕而让你回味终生。

    譬如此刻的童先生。

    她记得似乎经理说过,他叫童与行。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他的名字,兀地小小一喜。

    以前,只要闻到烟味,就会胸闷咳嗽甚至恶心。她曾经患过慢性肺炎,对不清新的空气的敏感度极强。可是这个时候,那些不适感却并没有如期而至。

    羽睫微垂,缓慢吞吐,他的样子像极了曾看过的韩星张东建的一张吸烟的海报,慵懒,又带了点心事重重,说不出的性感。

    原来真有那样极致而温和的存在。

    雨在窗前拉下一道帘幕,他们隔着餐桌,静谧得相坐了一刻钟之久。

    回去车上时,于景把伞递给他,他也没惊奇,自然地撑好伞,只回首看了下她,示意她跟上他的步伐。

    重新上路,他看上去精神也好了些。于景忍不住问:“那个,童先生,你是办公事吧?不然,今天不是该留在家里陪女友吗?”

    他低头清了下嗓子,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去看她。”

    “怪不得了。你女朋友真幸福。”她不由惊叹不已。

    开五个多小时的车特地去陪过情人节,是刚刚恋爱的毛头小子才会热心做的事。可他却偏偏这样做了。

    想当年她和郭真恋爱时,两个人在同一个城市的同一个区,他也不过是给她送过一次花,还是花店送的,等她兴奋地赶去他的住处,他却因前夜宿醉未醒。即使如此,还是很积极地给他收拾房子准备吃的。那个时候,不觉得有一点委屈。

    现在回首往事,不由有些释然。这跟人家一比,才知道失去郭某人实在是算不得甚么事,看人家这男友当的!

    他却不再说话。她在他的斜后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的语气倒不似期待与欢喜,而有点欲语还休的味道。

    车内仍然静寂,只有电台的音乐涓涓细流。

    前半路睡多了,现在没有一点困意,于景专心听着电台里清亮的女声,偶尔跟着轻轻哼唱。

    都是跟爱有关的句子,有甜蜜有心伤。那么多人唱情歌,那么多人为情所困,可是没有爱情的人,不也是可以过得很好吗?

    胡思乱想间,苏颜的老公野兽打来电话,问她何时到。

    “多长时间,等会儿啊,我问一下。”她稍欠身准备问下童与行时间。

    他直接说道“大概还要一个半小时。”

    “哦,谢谢。”又对着电话讲了一通,大致是听到说小宝贝很是漂亮,于景忍不住顶了野兽一句:“幸好没长得像你,不然都不好意思说是苏苏得女儿。”

    每次见到野兽,两人总是互相讽刺,这不挂了电话还在叹气,真是委屈我们苏苏了,白长那么漂亮了。

    电台里在介绍梁咏琪得电影爱得起,今晚首映,专为今天这个节日。她已经让野兽买好了票。只是单纯喜欢gigi。

    “这个电影专为情人节打造的,你们有没有计划去看啊?”她倾身问凝神开车的人。

    “她倒确实喜欢听他的歌。”童与行终于在说到女友时笑了。

    音乐转到梁咏琪的新歌礼物。

    因着这个话题,他们竟然还断断续续地聊到了目的地。

    “明天走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就行。”童与非帮她拿出后备箱的东西,放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

    于景赶忙道:“好的,谢谢。”她还想说点甚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颜老公刚好下来了,一见她连跑了过来“怎么才到啊?我都被苏苏赶下来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位是?”他故意拖长语调,别有意味地朝她挤眉弄眼。

    “又不是一里两里的,路上可是一秒没耽搁。”她瞪他,又不好意思地转向童与非“这是我们经理的朋友,顺路带我的。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

    童与非并不介意,只微微一笑,钻进车子。

    于景还有些恋恋不舍,一回头便见野兽不怀好意地笑,便又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带我去看你家的宝贝,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都丑。”

    苏颜一见于景,立刻想从床上坐起来,被抢先一步冲到床前的野兽给阻止“别乱动,慢点慢点。”

    “哪有那么严重?”虽则口中抱怨,苏颜还是听任他摆布。

    一边的于景看着很是咋舌,扑去床头“苏苏,我要看宝宝。”

    “她好不容易才睡着呢!”野兽代答“这家伙,娇气地很,整夜整夜地闹腾。”

    苏颜稍稍侧了侧身子,让于景看旁边睡着的小宝贝。

    宝宝皮肤都还是皱皱巴巴的,可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完全继承了她妈妈优秀的外表,睡觉的时候还微微嘟着嘴,小手小脚真是个洋娃娃。

    “快给我讲讲过程。”真不相信,这么个小东西就是从苏颜肚子里钻出来的。

    苏颜也乐于倾诉“本来排到下午三点的,结果那天进行地很顺利,又有其中的一个往后延期,上午的两个产妇早早地完事了。医生问我要不要提前,我正在医院住得闷死了,巴不得早点生,就答应了。”

    “还说!”野兽在旁边低吼“那个时候,我妈回去给她拿东西,我也想起有东西没准备上街去了,就她一个人在医院。一个人挺着肚子作电梯就去了产房。我回来到处找人都找不到,还是听护士说已经生了。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太没分寸。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景乐得不行“苏苏,你太了不起了。怎么这么强大啊。”

    “就是很可惜没办法把过程拍下来。”苏颜还有些郁闷。“不过,现在想想,真挺吓人的。医生说我生的过程还算非常轻松的,几分钟就好了,可是有那么一刹那,真的生不如死啊!以后你经历的时候就知道了,看了再多的理论都没有用。一躺在台上,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

    野兽突然脑袋一拍“你那个酷酷的司机,真的不是你的新欢?”

    “说什么呢啊?”于景没想到他还这样开玩笑“都跟你说了,根本不熟。”

    苏颜忙问怎么回事,听完两人的说明后,还是转头劝于景“老实说,你也要留点心,有好的合意的千万别错过机会,若你愿意在我们这里生活,我倒是有几个人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算了吧,不相信你的眼光。”于景朝野兽努努嘴,提醒她这个榜样的影响实在太坏。

    “你那个郭真确实有模有样,可结果呢?”苏颜也不生气,还是揶揄她。

    “那我也不后悔。”于某人仍然嘴硬。

    正打闹间,宝宝醒了,张嘴就哭。

    “都睡了两个多小时,想必是该饿了。”苏颜抱过她,解开衣服喂奶。

    于景一直在旁边看着为女哺乳的苏颜,这才真正意识到最为母亲的苏颜变得形象更加光辉了。她可以抛弃女子的羞涩在作为外人的自己面前这样给孩子喂奶,眼中尽是温柔与疼爱,犹如圣母玛利亚抱着她的天使。

    这个有点冷的下午,让她倍感温暖。

    有一天,她也会如苏颜一样祥和而安宁吗?

    但,即使说曾爱郭真爱得不行,也从没想过要给他生个孩子,反而每次在一起时都小心翼翼地作好防护,生怕有个意外。一直以来,她自诩爱他如命,却从未想过用尽方法去留住他。

    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她似乎若有所悟又有更多的事不甚明白。

    晚上,于景去看电影。她本想不去就留在医院陪苏颜的,苏颜却非要她去看电影,说去逢场艳遇也好。

    真是的,今天这个日子怎么会有人单独去电影院的呢?艳遇这种事跟她怎么扯得上关系?可是苏颜说医院有野兽在,硬是逼着她出去逛逛也好。

    电影院门口的宣传海报很清新动人,发了会儿呆,还是走了进去。电影早已开场,黑压压的人,都是一团团的情侣。她抱着零食和奶茶,在过道里转来转去,够着微光看票上的位子,又看看旁边的座位号,离站定的地方似乎很远。她发愁地看着远处的位子,想着还要挤过去,忍不住低吼。一回首,终于发现后排有个空位离自己很近,想着这么晚还没有人,会不会是没打算来?这样想着,她便决定去赖定那位子了。于是,慢慢挪了过去。

    刚忐忑地坐下,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这里有人。”

    “啊?”她尴尬地坐也不是,起也不是,看了看说话的人,不由吃了一惊“是你?”

    一个城市何其小,竟然是童与行。

    童与行也微微吃惊,看清是她,忽又轻叹道:“你坐吧。”

    于景起身“不用,我再找找我的位子,你女友等会来了。”

    “她来不了。”

    “来不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忙啊?”于景恍然坐下,心想:这位女友大人还真是大牌。

    这么体贴的男友千里迢迢来陪她过情人节,她却把男友一个人扔电影院里,也怪不得她脸色似乎不大好了。

    他却是没有做声。必定心下怅然不已吧?上午一路在车上,就是很没兴致的样子,莫非是对现在会一个人相处的处境早有预见?

    只是,明知道如此,他还是要来。冒着连绵的阴雨,不顾泥泞,不想结果,只是想来,是不是哪怕见不了面。也不后悔、甚至是怪责?

    她的心思倒有一半被这些与他有关的猜测给占据,电影是那种温暖的爱情小品,gigi还是那么漂亮,笑容明媚,清新的小女人样子。

    童与行一直淡淡地看着,情绪莫名,微微侧着身子,说不出的优雅,倒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吃点这个吧?”于景把薯片袋子递至他眼前。

    他看了一下,身子正过来“谢谢,不用,你自己吃。”

    于景缩回手,自顾自吃,环顾了一西啊周围,不由大是难堪。众男女都在明目张胆地kiss,那是一个如胶似漆,真正看电影的凤毛麟角。之前没注意还好,一注意到这个问题就不能再忽视,弄得人甚是不自在。她侧头看了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的童与行,黑暗中,这张脸完全陷在阴影里,沉寂得发冷。视线停留在他的唇线上,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是从哪个小说里看来的,说菱形唇的男人最会接吻。

    后面的人不知道干什么,不小心撞到她的头,她这才收住心神,暗骂自己真无耻,怎么对一个认识不到十二小时的人产生如此龌龊的念头?

    又不是十七八岁那种少女怀春的年纪,真是不可原谅。

    他动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环视了下周围,又收了回去,欠身跟她说“我出去抽支烟。”

    她点了点头,目送他消失在偏门。

    那身影,总隐隐有几分萧索。

    命运似乎在哪里,曾对他不公过。莫名地就有这样奇怪的意识。而明明跟他比起来,她才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电影临近尾声他才回来,挨得这么近,她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浓浓的烟草味,看来抽了好几支。

    片尾曲响起,很多人都起身离开,厅内灯火打开了,一时还不能适应,于景揉了揉眼睛,看童与行没动,她也就没起来。

    想起有个电台节目的串词说,电影散场,静静生活。当故事结束,厅堂空寂,置身于空荡荡的座椅间,那是怎样的安宁与茫然?

    就如此刻的他们,仿佛停留在这清冷的时光里。

    “那个,我们也走吧。”于景还是打断他的沉思。

    童与行一惊,意识到人流已逝,歉然道:“不好意思,我状态不大好。”

    “我能理解。”被放鸽子了嘛!于景眨了下眼。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竟然又下起雨来,童与行的车停在门口,他打开车门“你住哪里?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打个车就行。”

    “何必呢?上车吧。”他自己先上了车,伸出头又催了她一声。

    车子由嘈杂的街驶入渐渐安静的居民小巷。

    在一家餐厅门口他忽然就停了车“有点饿了,陪我吃点东西,如何?”

    没等于景应声,他就下了车。于景也就跟了过去。晚上一直在吃零食,她根本不饿,但不好意思拒绝。

    他点好了东西,然后把菜单给她。她只要了点喝的,却听他跟一边的侍者说:“照我点的给她也来一份。”对她的惊讶视而不见。

    “我一点都不饿,太浪费了。”于景老实地回答。

    “吃多少是多少。”他露出几丝笑。

    见他表情稍微放松下来,于景也自在多了,于是,忍不住问道:“那个,怎么是一个人去看电影呢?来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你们闹矛盾了么?这么远赶来看她,还是没有和解么?”

    侍者送来清茶,他静看着侍者给他们添着茶水,淡淡的,似乎在思考词句。

    似乎太过敏感,于景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不好意思啊,我随便问问而已。”

    “想被原谅,也已没有机会了。”他的视线散漫,没有焦点,话中还有一丝丝的无奈。

    他能做错什么呢?

    虽然不过才认识,她却笃信他的忠诚与执著。再怎么过分,也过分不到哪里去。

    这次,她聪明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跟他讲起苏颜的女儿。

    他直起身子,听得很认真,甚至还拿过她的手机看她下午在医院拍下的新生儿的照片,一张一张翻下去,从容随意,叫人看着欢喜。

    提起那个小宝贝,于景便不自觉地滔滔不绝。

    “有个在北京的同学,曾经追过苏苏,努力了三年都不成功,声称要专门非来看我们这小公主。难得他还这么热情。”想起大学的时候,她还和他一起联手破坏过苏苏与野兽的爱情。“我估计啊,他八成是耿耿于怀。他曾气愤地跟我说,一定要来看他们的孩子多难看,让苏苏后悔没选他。呵呵,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冲这个念头来的。这家伙,才没有那么广阔的胸襟!”

    “无疑,他会失望。”他接下她的话。

    不管心情如何,不管话题感不感兴趣,他都会让说话的人感到自己是被注视着,不亲昵也不疏远,偶尔插话应答。

    如此良好的教养。

    当然,此时于景无从了解,她是那种说到什么着迷的事物就会全然不能自已的人,与他,也没有到一举一动都深深在意的地步。

    待她平静下来,他早已吃完,只静静听着她说,微微眯着眼。

    于景在与他说再见以后,才觉得今天的自己在他的面前怎么像个小丑似的,老是突然感觉紧张和狼狈。

    听着窗外的雨声,情绪莫名就低迷起来,竟然到半夜才睡。

    次日,一早起来,就去以前读书的时候常与苏苏过早的粥铺给她买早餐,匆匆赶往医院。

    苏颜接过尝了几口“离开学校,就没怎么去过那儿了,味道还是没变啊。”

    “干吗不去?你有这个机会还不多把握,应该连带我那一份也一起喝,不知道我有多想那时的日子。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也说是那时的日子,现在去就我或者勉强能拉他一起,可不是学生,又没有你,不是触景伤怀么!”苏颜叹了口气“我说,要不你回这里来吧,我帮你介绍对象,真的。”

    “我就这么没市场?”于景开始郁闷“苏苏,我在这里呆了4年,真的,除了你,没什么可眷念的。经常来见见你,就很满足了。我没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苏颜知道劝不了,无奈地叹气。

    大概一点钟的时候,于景跟童与行打电话,铃声响了两次,对方便接了。两人约好,她去江边的贾谊故居门口等。

    细雨依旧,似不知何时止。在户外站久了,浑身都冷。尤其是一双脚,如同两块冰。都立春这么些天了,冬日的气息却是卷土重来不肯走。

    近些年的天气,总有那么点异常,常常不在人预料之内。不知是不是世间的浮躁亦波及到了俯视众生的天公?

    偶尔探头朝旁边的故居里看,只看到一片冷清。她记得上学时学到贾谊时很喜欢这个人。年少成名,书生意气,扬眉庙堂,睥睨天下。想必当年定是引得无数长安闺阁女子引颈相望的风流人物吧!那样卓尔不群的气质,过了如许年,仍然让人动心。

    人生的际遇,真不是个能说得清的东西。

    他不被排挤,不受贬谪,不是早亡的话,也不会是一段振腕而叹的传奇吧。毕竟,漫漫几千年,年少风流的人物比比皆是,淹没了他一个,不足为奇。

    就像下一刻出现在于景视线里的童与行。

    若不是有昨日种种的低沉与疑惑先入为主地抓住了她的好奇与怜惜,也不会这么容易听到她的心墙轰然失守。

    原来,比起一个人的笑颜,更能攫住你的心神的是他的落拓,是他最不开心的时候在你面前无意识的隐忍与忧伤。

    黑色的车子缓缓滑行,驾座的窗开着,他的侧脸那样清晰,不欢不喜,不悲不伤,与阴雨合为一契。时不时偏头搜索约好的人,在注意到她的那一刻,又是浅笑了一下。

    对一个人动心,真的只需要一个瞬间而已。

    他停在她面前“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

    于景又欢喜又忧愁地上了车,嘴突然之间变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童与行提醒她系好安全带,她才蓦然发掘,自己竟跑到副驾驶位上坐着了,不禁心惊。

    无意识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多容易出卖隐秘的心思啊。

    只是,这所谓的瞬间倾心多么说不过去?她不是十七八岁,不是没有过自认为并不荒谬的恋情,也不是个太沉浸与幻想的人,对这个才认识两天的人的了解除了他对自己女友的爱与痛外,可以说是空白。

    有理智有思想的人都不会有这样的非分之想的。

    她很明白。

    只是不由自主。

    什么都不想说,只要想到那个人就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左手边,竟然会如此满足。

    不知是什么台,一直在放着爵士味道的歌。后来是王若琳的声音。那首玫瑰玫瑰我爱你,一下子就把听者带去了旧上海灯火迷离的黄昏。

    后来又是stay from here,又是有你的快乐。

    一首首,在两人的周身缭绕。

    这个声音是08年的一抹绝美的彩虹。有评论如此推崇。

    这个人,是不是她09年的命中注定的一次劫数呢?

    她在心底笑自己的傻气与哀伤。

    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对的时间。他浑然不觉或许这个期限是永远。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样的心动,希望来如惊雷也去如闪电吧,不免如此安慰自己。人的一生,偶尔不着边际的迷恋一场美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这样也好。

    “这就是你女朋友么?”坐在前面,才看到有个像框在车前,她不由拿起来看。这是个看上去干练又不失柔美的女子,只让她自惭形愧。

    又是一刻的沉默。

    在她做好得不到答案的准备,把相片放回时,他突然叹气“是啊。不过,或许现在得说是前女友了。”

    她一惊“你们。分手了?”

    “三年前,我们就分手了。”童与行似乎有了说自己故事的欲望。“我们一直分隔两地,一年难得见几面。她有她的家人在那,我有我的圈子,谁都不肯妥协。她的生日,情人节,圣诞节,所有女孩子在意的节日,几乎都没一起过过。她说累了,给我发了邮件后便改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等我看到邮件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慎重地考虑了三天才赶去了她那里。”

    那次,他已经做好了放弃事业留在她身边的打算。事业可以重新开始,爱的人,一旦失去,再难找回。她想,他退了这么一大步,事情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毕竟不是不爱。

    可是,世事上午偏差总出乎人的想像。

    比如,自小都没怎么生过病的人,会突然一病不醒。一个交代都没有,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那个时候,他正在怀着憧憬赶赴与她相逢的路途。后来才明白,这场打定主意的碰面,不过是一场无法言语的告别。

    他终于愿意来到她的身边,陪她过每一个生日每一个情人节、每一个新年前看着焰火倒数。她却终是无缘与他如一直梦想的那样肩并肩手牵手。

    “见到了吗?”于景认真地盯着他问。

    “是,见到了。”他眸色淡得起雾“在医院的重症病房。”

    “她——出什么事了?”于景不觉忐忑。

    “在我去的前天晚上,加班回家的途中,突发脑溢血。”他尽量让自己情绪平和“抢救了14个小时也没让她醒过来。最后,被判定为脑死亡。”

    脑死亡?那是——电视剧里经常演的——植物人?

    女友成了植物人,生命微弱,在沉睡中一点点正式离开世间。及时在这之前已经向他提出分手,却依然按时来看,陪她过以前想过的节日,看她喜欢的电影,是这样的啊。

    怎么感觉如此不真实呢?这。也是一些人的生活么?

    那么,这两天该是他最难受的时刻。她却一直问这问那,甚至老是去问本该避讳的人,非要去挑动他心底的那根刺。

    竟然有这样的心结存在!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说,想被原谅,也没有机会了。

    他笑,那是她喜欢的歌手。

    他对着一个空位子说,这里有人。

    他叹气,时时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不发一言的抽烟,即使是笑着,也不过十五度。

    那些细小的言语情绪连缀在一起,叫做怀念、自责、坚持和遗憾。

    “去年年底,是一点呼吸都没有了。我昨天才知道。”

    于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很奇怪,我竟然可以这么平静。”他自嘲“时间真的是个有魔力的东西,以为自己可以坚持着,究竟是淡漠了,并没有想像的那样接受不了。”

    “你也尽心尽力了,是她没有福气。”光她看到的,就有这么多不是吗?“以前我不清楚,但昨天清晨我找到你的车时,看到正陷入沉思中的你,那样子,让陌生人看了都心酸呢。”

    那时候,她犹豫了好快三分钟才跟他打招呼。“看上去,有那么可怜么?”他不好意思似的低头浅笑。

    “是啊,不像是现实生活里的人。那个时候,浮现在我脑海中的人是基督山伯爵,即便是笑,也如同冰做的。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的身上,肯定有故事。”

    “于景,没那么夸张。”

    她只是笑。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恐怕没有人能毫无遗憾地活着吧!只有好好地认真生活,才会使遗憾尽量少些。你说是不是?”

    “有道理。”

    “所以,希望这场阴雨过后,你能精神更好。就让自己世俗些,多些人间的烟火气。该发疯的时候发疯,哪怕偶尔胡闹也罢,就是不要让自己太过压抑。”

    希望你能在清晨起床后温暖地看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她小小地祈祷。如果说往事不能释然放下,又要怎么去过连心理安慰都无可寄托的漫长余生?

    他直视前方,手了声好。

    这一路,只因这一个字,于景想,即使这雨下到明年,她也可以想到春光明媚。

    虽说是他顺道带了她,可她又何尝不是在见证着这个沉静男子与自己的深情告别呢!

    她见证了他的爱与痛,或许正是自己的故事的开始。

    当然,也或许,下车之后,就此打住,再难相逢于人海。如他所言,在时光的魔棒下,记忆会模糊远去,不留一点痕迹。

    可,此时此刻的温暖,是真实的,可靠的,这样就很好。

    能发自内心的微笑,哪怕是一个花开那么短暂的瞬间,也是可喜可贺的。

    生活没什么变化,工作烦琐,每天在抱怨与妥协里忙得昏天暗地,很快就到了月底。

    这个二月,怕是要载入本城的气象史的吧?

    上旬达到二十多度,从中旬开始降温、刮风、下雨。尤其是下旬,雷声轰隆,每晚都把人从梦中惊醒。

    奇冷无比,比年前的哪一天都冷,下雪的时候于景还每天用冷水洗脸,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冻了手指。最低温度只有1摄氏度。

    在她的记忆里,江城没有哪个冬春之季如此反常。

    古诗里说,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哀。冬雷震震,夏雨雪,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去年,澳洲的夏天便飘起了雪。而今,冬未全身而退,雷声却倏忽来袭。

    再古老的誓言,也是会打破的。

    现代社会,能坚守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大家卯足劲儿似的喜新厌旧,对新奇的追逐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轻易被吸引,总是经不住诱惑,随时随地都在发生。

    但是,总有些人,是在逆流而行。

    二月的最后一天,星期六,次日休息,,几个同事下班后一起吃烧烤然后约着去唱歌。于景那个来了,小腹胀痛,本想回家休息,又不忍扫众人的兴,只看着他们唱闹,恹恹地陪着。

    中途去上卫生间,洗手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母亲打来的,说了会家常,又叫她明天休息去跟某某见面,大致是相亲。她不自觉地踱步到了走廊另一侧的阳台,心里烦躁,又不好发作,只听那边说,自己是不语。好不容易待母亲放过她,她挂了电话,对着夜空猛吼了一声。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楼下一辆熟悉的车。

    等童与行与朋友从包厢出来路过大厅时,便很巧地“碰到”了于景。他的朋友们留下他们先行离去。

    于景因这偶遇欣喜不已,开始说些天气冷太奇怪了这类的话。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童与行是真的以外,友好地回应着他。

    “你精神看起来很好。”她的理智终于开始慢慢回笼。

    “你的脸色倒是不太好。”

    她是忍着腹部的强烈不适等他啊,经期遇冷,脸色好才奇怪。“没什么的,刚从空调房里出来,有一点冷而已。今天太晚了,改天有空请你喝茶。”

    能这样见下面,说几句话,也就足够了,她要求的不过如此。

    “我有开车过来,送你回去吧。”他没多少什么,径直领她去自己的车旁。

    “不用,前面站牌就有直达的公汽,很方便的。”不是假意推辞,这么冷,她发自内心地希望他能早点到家。

    “不用跟我客气的。”他给她打开副驾驶位的门。

    她只得坐了进去。

    街灯灿若流火,霓红也耀眼夺目。这个城市的夜景兴许不能同上海广州那样媲美比肩,却是会让生活在这里的的人流连忘返。

    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夜,让人倍感温暖。

    路上谈了谈工作与时事,气氛很好。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她租住的公寓楼下,双双下车。

    “不好意思,又麻烦你。”她真诚道谢。

    “说了,不用跟我客气。”他轻轻扬眉“你上去吧,有空联络。”

    “好。”她乐呵呵地转身,开到一半才仪式到自己有点傻气,回头不好意思地笑:“我应该先送你走的,这样有点奇怪了。”

    童与行笑着上了车。

    她顿了一下,忽又冲至车旁,敲了敲窗子。

    “怎么了?”他放弃正在发动的引擎,身体稍微往外边倾了些。

    她涨红了脸,眼神不敢直视,飞快道:“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或是发个信息,好不好?”

    还没待他应声,她已经一溜烟开门消失。

    半分钟后,她听到他的车子离去的声音,忐忑开始由外向内蔓延。

    这是能做的全部,自此,事情会如何发展,便不在她掌握中。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她从没如此害怕它的流逝。

    十一点四十三分,我只在乎你的音乐响起,电话终于来了。她从床山弹起来,抓起一看,是他的号码。

    “于景,我已经到家了。你该差不多睡了吧?”那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哦,还没,在看书呢。”用来催眠的小说,半天一页都没翻故去。“到了就好。那个,今天能遇见你,真的很以外,很高兴。”

    “我也是。”

    两边都没了声音。甚至是呼吸的声音,好像都在刻意隐藏。

    “那个,偶尔可以见见面,吃个饭什么的吧。”还是她先打破安静。

    “当然没问题。”

    “那就好。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知道。”那边简单答话,却没挂电话。

    几秒的无声后——

    “你,你下个月11号有没有空?听说在琴台剧院有邓丽君的纪念演唱会,有空的话,我有票。”

    他终于也走出了一步。

    于景感觉心里有个地方在自燃,火花四射,一个个都是幸福的火光在闪。“那当然好,她是我的偶像。”

    “你喜欢就好。到时候我去接你。”

    “哦,好。”

    “那就这样了,到时见。晚安。”

    “晚安。”

    不知道这异常的冷要持续多久。不过,没有关系,春天总归是要来的。而且,再冷的夜,也挡不住幸福来敲门。

    只要相信,坚守,宽待,豁达,就不会很难。